張瀞文/當「直球對決」的領導人選擇後退 賴總統在糾結什麼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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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張瀞文(資深媒體人)

賴清德總統向來以「直球對決」著稱。

從台南市長、行政院長到總統,他的政治風格一貫鮮明:立場清楚、價值先行、不打模糊仗。在台灣政治文化中,這種作風往往被視為果斷與勇氣的象徵。

正因如此,他近日的表現才顯得格外耐人尋味。

12月21日,賴總統出席中華民國公立醫院協會舉辦的「醫療韌性、守護健康台灣」研討會。照理說,這是一場以公共醫療體系與政策韌性為主軸的專業場合,但賴總統卻在致詞時,將焦點轉向中央政府總預算尚未通過的政治僵局。

他向醫界表示,由於總預算仍卡在立法院,許多政策無法推動;並進一步請醫師們若在門診服務時,剛好遇到在野黨立委,或是他們的親朋好友,「順便幫忙說一聲」,希望能促使總預算儘速過關。

語氣看似輕描淡寫,卻暴露出一個不尋常的現象。

賴清德、卓榮泰。(資料照/中時)
賴清德、卓榮泰。(資料照/中時)

一個不尋常的對象選擇

依照憲法規定,中央政府年度總預算,原本就必須在前一年度最後一天前完成審議。以2026年預算為例,法定期限是2025年12月31日。預算延宕,在分立政府體制下並非罕見,也不是突如其來的危機。

真正令人困惑的,不是預算為何卡關,而是總統選擇向誰喊話。

在成熟的民主制度中,預算僵局屬於典型的政治問題,其解方理應出現在政治場域:行政權與立法權之間的談判、妥協與交換。總統若要施壓,對象理當是立法院、在野黨領袖,或至少是公開的政治辯論。

但賴清德卻選擇在專業研討會上,向醫師這樣的非政治角色間接喊話,期待他們成為社會壓力的傳遞者。這種「繞道式溝通」,本身就是一個訊號。

分立政府,卻未完全接受分立現實

賴清德所面對的政治結構其實相當清楚:他是一位在40%選票結構下當選的總統,而立法院則由在野黨掌握多數。

這不是制度異常,而是標準的分立政府(divided government)。在多數民主國家,分立政府意味著權力共享,也意味著行政領導人必須具備高度協商能力。

問題在於,分立政府所要求的政治性格,與賴清德長期展現的領導風格,並不完全相容。

賴清德擅長的是價值型政治——將議題轉化為方向正確與否的選擇題;而分立政府運作的核心,卻是利益、籌碼與優先順序的交換題。在這樣的場域中,對手不是被說服的對象,而是必須被承認為對等的談判者。

這樣的轉換,對任何強調道德清晰度的領導人而言,都是心理門檻。

賴清德總統21日下午出席「中華民國公立醫院協會─醫療韌性守護健康台灣研討會」。(圖/總統府)
賴清德總統21日下午出席「中華民國公立醫院協會─醫療韌性守護健康台灣研討會」。(圖/總統府)

從直球對決,到角色退居二線

觀察近來的政治動態,可以發現一條清楚的軌跡。

行政院長卓榮泰被推上制度衝突第一線,承擔不副署的政治風險;司法院憲法法庭大法官被捲入高度政治化的憲法爭議;如今,連專業的醫生社群也被期待在社會層面「幫忙說服」。

這些行動未必違法,但共同點在於:總統本人刻意避免成為與立法院正面交鋒的主體。

從政治心理角度來看,這更像是一種防衛性調整,而非精心設計的權力布局。當一名領導人習慣以「我代表正確方向」自我定位,卻被迫面對「我必須分享決定權」的現實時,最自然的反應,往往不是直接談判,而是透過制度、程序或他人之手,來緩衝衝突。

憲法法庭。(圖/官網)
憲法法庭。(圖/官網)

專業動員的代價

請醫師「順便幫忙說」的真正問題,不在於一句話是否失言,而在於角色界線的模糊。

醫師之所以享有高度社會信任,正是因為其專業角色被視為超然於政治衝突之外。當政治領導人開始期待專業社群成為政治僵局的施壓工具,短期或許能製造輿論效果,長期卻會削弱專業中立與政治責任的清楚分界。

預算若未通過,責任終究應回到民選政治人物身上,而非轉嫁至社會信任度更高、卻缺乏政治授權的群體。

這場總預算爭議甚至目前的憲政僵局,與其說是朝野對抗,不如說是一場領導風格的適應測驗。

分立政府不是用來突破的障礙,而是必須被管理的現實。真正的考驗,不在於誰比較強硬,而在於誰能在權力不完整的情況下,仍然維持制度運作。

對賴清德而言,這意味著一個艱難卻必要的轉變:從價值的宣示者,轉為共治的協調者。

這樣的角色,或許不如直球對決來得痛快,也不如道德動員來得熱血,但它才是分立民主中,最具制度含量的領導形式。

問題只剩下一個:賴清德是否願意接受,不是每一場政治戰役,都該由總統站在道德高地獨自衝鋒?

在民主政治裡,成熟往往不是表現在衝得多快,而是體現在能否坐下來,承認現實,並在不完美中完成治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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